扬州八怪里丧丧的金农
金农《自画像》
说来也怪,明明我才是老大,但组合里名气最大的却是郑板桥那个家伙。
不过没关系,我不在乎。
名气这种东西总会过去,再红都有变成过气网红的一天,不如一开始就不出名。就像春天虽然美好,但一转眼过去了就是百花凋谢,不如一直待在冬天。
所以我不在乎出不出名,也不喜欢春天。
这点从我的号就能看出来。
对不起,我忘了我的号有点多,我说的不是稽留山民、曲江外史,也不是昔耶居士、寿道士、心出家庵粥饭僧……而是冬心先生和耻春翁。
金农《高僧图》
人生就像春天,来了又走,眷恋的必遭抛弃,心怀期望的必然失望,只有把心留在冬天,才能接受人生起落。
丧吗?没关系,人终有一丧,要么早点丧,要么晚点丧。我就是丧得不够早,才平添许多烦恼。
当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时,也曾经年少轻狂、意气风发。
我祖籍杭州,对,虽然我的组合主要在扬州活动,但我是个杭州人,家中有屋又有田,在钱塘江边还有几套江景房。
我每天需要做的,就是伴着钱塘江的涛声读经史,吟诗词,交一群跟我一样优秀的朋友。
金农《于无忧林中》
不是我自吹,我的才学有目共睹,尤其擅长作诗,十几岁的时候就名扬浙中。20岁时,91岁的一代文宗毛西河老先生看了我的诗激动地状若癫狂。
说到这里,我再强调一下,虽然我加入了扬州八怪这个书画团体,但我最擅长的其实是写诗。诗的水平远远高过书画,还曾经靠随口吟的一首诗为金主爸爸解围,赚了一大笔钱。
钱塘金寿门先生农客扬州。诸盐商慕其名,竞相延致。一目,有某商宴客于平山堂,先生首坐。席间,以古人诗句“飞红”为觞政。次第至某商,苦思未得,众客将议罚。商曰:“得之矣,‘柳絮飞来片片红’。”一座哗然,笑其杜撰。先生独曰:“此元人咏平山堂诗也,引用綦切。”众请其全篇,先生诵之曰:“廿四桥边廿四风,凭栏犹忆旧江东。夕阳返照桃花渡,柳絮飞来片片红。”众以先生博洽,始各叹服。其实乃先生口占此诗,为某商解围耳。商大喜,越日以千金馈之。——清?陆长春《香饮楼宾》
21岁,我拜(康熙的)八皇子胤禩的伴读何焯为师,研读经史,顺便学习金石碑刻与书画鉴赏。
那段时间我生活在美好的春天里,字典里根本没有丧这个字。
但春天总是短暂的,几年后,父亲去世,家里破产,我只能辍学回家,生活日渐拮据。30岁时,因为没钱请医生,一场大病差点要了我的命。
金农《墨戏图册-4》
30岁,本该建功立业的年纪,我却贫病交加、一无是处,回想过去的时光,愈发觉得生活讽刺,于是我给自己取号“冬心先生”。
这之后,我索性放开了去玩、去消遣,用15年的时间走遍了大半个大清国。
金农《墨戏图册-1》
但我毕竟已经不是富二代了,虽然还有一群优秀的朋友,但总不能老是厚着脸皮让朋友为我的旅行买单。
于是,我成了一个经济人。
我招募了一批各有所长的能工巧匠,有雕刻制砚的,有弹奏乐器的,有擅长画墨竹的……我带着他们组团出行,每到一站就全团出动,换点资费。
不过,我自己是没有加入到这个队伍里的,因为自觉当时的书画水平还拿不出手,可能潜意识里,也还顾忌着文人最后的颜面吧。
金农《墨戏图册-3》
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我50岁那年,朋友推荐我去参加应试,我也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想去考个功名。
结果第一年考试因雍正驾崩而终止,我没有得到功名;第二年,乾隆看不上我这种非科举出身的野路子,我还是没得到功名。
果然,眷恋的必遭抛弃,心怀期望的必然失望。
于是,这次我决定一丧到底,考什么功名,在乎什么文人颜面,卖些书画维持生计、懒散度日罢了。
金农 《佛像图》
在之前十几年的旅行间隙里,我几度客居扬州,深知扬州盐商不差钱,于是定居扬州方便做生意。
金农《玉川先生煎茶图》
要么说人生残酷,我引以为傲的诗文才学换不来功名,不怎么擅长的书画偏偏受人追捧。连我的好朋友郑板桥提到我的画时,也说 “杭州只有金农好”。
不过追捧我的人也算有眼光,我的书画自然是不俗的,尤其心里想开了不再惦记着功名之后,反而在书画上有所进益和突破。
我以前写字风格规整,笔划朴实。
后来我把汉隶和魏楷融于一体,用笔方扁墨浓似漆,别有一番雅拙之趣,是为 “漆书”。
金农《临华山庙碑》
我自觉我的漆书比画要好,奈何识货的人没有钱,有钱的人不识货,真正能卖钱的,还得是我的画。
我不喜欢春天,自然也不画春天的花花草草,最爱画冬天的梅。
金农《墨梅图》
我偏不和那些成功的文人画家一样,画些矫揉造作、充满病态的梅。我笔下的梅花,枝多花繁,生机勃发,是在悬崖上蓬勃生长的寂寥的野梅。
这些梅花就像我,会因充满希望的春天凋谢,只有在寂寥的寒冬里才能肆意绽放。
金农《没画图册页》
我画四季长青的竹,它不会因春天而绚烂,也不会因春天而凋敝,不以妖容和奇香去“悦人”。
我羡慕竹的长青,也羡慕它不随世俯仰,因为这恰是我向往而又无法做到的。
金农《墨竹》
我也画鞍马、佛像、人物、山水……
金农《醉钟馗》